《老人与他的海》:极异中蒸馏出艺术本质
文:吴俊鞍
邓树荣和阮兆辉合力创作的《老人与他的海》在今届新视野艺术节中亮相。此艺术节旨在为观众带来跨界别、糅合各种艺术形式的创作,从一开始看到《老人与他的海》的宣传,便已对这个作品有一种期盼,就是两位大师如何以戏剧和戏曲界别的精神作为基调,糅合出一个在艺术形式上创新的作品。然而,演出难言「糅合」,反而是以殊途同归的方式,显现表演艺术特质;当中在演出形式和舞台美学的突变,无疑是一次绝佳契机,让人反思何为破格、艺术界别的融合又是什么回事。
演出约略可分为由邓氏操刀的当代剧场和阮氏操刀的戏曲部分,前者以外孙女回已逝的外公家翻找日记,得知他一直想把海明威经典《老人与海》改编为粤剧,呈现方式以独白、形体动作、灯光和录像投影为主;后者以阮氏在台上以全身戏曲服装出场,连同锣鼓乐队演绎《老人与海》粤剧版。其实阮氏早已在不同访问谈到,一直希望与邓氏合力呈现《老人与海》的改编版,但在风格上不必统一,甚至明言整场演出只需要给他半个小时,不必干涉其在戏曲部分的演绎。由此推断,邓氏在整场演出中肩负起两个重任:一是以当代剧场的手法,配合适当的原创或改编文本,为《老人与海》下新诠释;二是以作为导演整合(或不整合)邓阮二人在艺术风格上的异质,并考虑向观众展示的方式。

《老人与他的海》剧照(©Carman So,由康乐及文化事务署 提供)
若要讨论观众如何理解两派同处一室的异质,则必须谈到两个部分实际上的舞台呈现。邓氏在当代剧场的部分,安排阮氏担任外公,先以一袭睡袍出场,以默剧的方式演绎各种日常动作:进入厕所,打开水龙头,洗面,刷牙,漱口,离开厕所,开门,关门,进入客饭厅,拿出面包,把牛油或果酱之类的酱料涂抹在面包上,进食,按遥控按钮打开电视机,进食完毕,离开舞台。下一位出来的邓天心,饰演外孙女,她重复着阮兆辉刚才在舞台上进行的动作,细节上虽有差异,但本质仍是同样的出入、梳洗、进食。
之后一场,却与上述的艺术形式产生割裂:台上只剩下外孙女,她以独白的方式,述说着外公和父亲的秘密。在邓氏负责的当代剧场部分,几乎就只有这场是以语言主导;其余的场口,则有邓天心与「地板浪人」的互动,后者戴上头套、穿着与外公一样的深蓝色西装,化成外孙女的记忆、想像和梦魇。比较深刻的包括是浪人在台上大展形体动作、踩单车,拓展了观众对外公的想像空间;外孙女潜入浴缸水中,波纹投影至舞台后方的墙壁上,犹如得见大海,也是这个演出中舞台美学上较为富诗意的一着。
然而,最震撼的,莫过于是演出中后段,外孙女一身爬山装束爬上舞台后方墙壁的梯子后,墙壁徐徐向前倒下,就像令舞台升高一样。霎时间,一直以阴暗蓝色低光处理的舞台顿时变得光猛,原来一列戏班乐队早已预备,随后阮兆辉以渔翁戏曲装束上场,以自编戏曲歌词、身段和动作演绎出《老人与海》的故事:渔翁捕鱼八十四天仍未得渔获,在第八十五天忽然等到一条庞大的鱼,多番捕捉挣扎,甚至被巨鱼拖行船只,与其奋斗仍然无功而还。其中阮氏拟仿捕鱼和跟大鱼搏斗的情景,与开场时的默剧呈现一脉相承;从这可见,二人均以抽象为体,但分别以当代剧场和戏曲方程为用。

《老人与他的海》剧照(©Carman So,由康乐及文化事务署 提供)
当然,《老人与海》的重点并不是述说无功而还的故事,而在于带出渔翁那份不屈不挠,被巨鱼拖行仍然从容不迫、乐天知命的精神。比较可惜的是,目前的《老人与他的海》在剧场部分的诗意呈现和独白内容之间仍有落差,观众需时破绎形体和言语之间的关系;而邓氏在投影和文本中意图讨论的当代议题,包括环保(投影与水有关的灾害录像),以及独白提到的父亲的性向秘密,似乎令《老人与海》的本来意义变得较为次要,也让观众在投入后半粤剧版《老人与海》的故事时打了折扣。但正如两位大师在演后分享也有提到,《老人与他的海》从一开始洽谈的「合作」就以割裂为本;所以这个演出的重点,就是如何让观众欣赏两人对想像殊途同归的理解。邓树荣献出其关于简约舞台美学及前语言处理的艺术手法,阮兆辉也以粤曲的既定方程演绎出独特版本的《老人与海》;往较好的一面去想,《老人与他的海》这个实验,分别巩固了戏剧界别和粤曲界别的观众,而这种敢于割裂却又异中有同的处理,不正是新视野艺术节放手让艺术家尝试的最佳示范吗?